東西問|冀美?。簽楹?400多年前的外國人葬在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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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問|冀美?。簽楹?400多年前的外國人葬在晉陽?

2022年12月20日 18:54 來源:中國新聞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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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新社太原12月20日電 題:為何1400多年前的外國人葬在晉陽?

  作者 冀美俊 太原市文物保護研究院副院長

  1999年7月8日,一場大雨過后,山西省太原市晉源區(qū)王郭村村民王秋生拿著鐵鍬修理被大雨沖毀的墻基路面。鐵鍬碰到一個硬物,且這硬物越挖越大,直到露出一個石質(zhì)屋頂,震驚海內(nèi)外考古界的虞弘墓就這樣發(fā)現(xiàn)了。

  這是一座有著準確紀年的隋代墓葬。葬具是房型漢白玉石堂,石堂內(nèi)外,或雕或繪精美圖案54幅,局部還有描金裝飾。圖中人物皆深目高鼻,或留短發(fā),或梳突厥式長發(fā)、波斯式長發(fā)。內(nèi)容有宴飲、樂舞、射獵、家居、出行等,充滿異域文化色彩。

  最為引人注目的是石堂底座正壁的圣火祭壇圖案,這是典型的祆教圣火祭祀場面。祆教又稱火祆教、拜火教,瑣羅亞斯德教,是流行于伊朗高原的原始宗教,大約在南北朝時期,這一宗教隨著絲綢之路大量傳入中國,信奉者多為粟特人??脊虐l(fā)現(xiàn)說明,北朝和隋唐時代,中國對外交流無論從規(guī)模還是深度上來說都是空前的。

虞弘墓石堂上的祆教祭祀圖。受訪者 供圖

  太原為什么會出土充滿祆教文化特色的石堂?

  這要從墓主人虞弘說起。

  從墓志記載來看,墓主人姓虞名弘,字莫潘,魚國尉紇驎城人。虞弘祖父奴棲為魚國領(lǐng)民酋長。

  墓志上記載的魚國,很可能是古希臘歷史學(xué)家希羅多德《歷史》一書中記載的不播種任何種子,而以家畜與魚類為主要生活來源的“馬薩革太”部落?!榜R薩革太”原意就是希臘語“魚”的意思。大概在公元前六世紀,他們已經(jīng)生活在中亞的河中地區(qū)。這一地區(qū)的居民,北朝文獻統(tǒng)稱之為粟特昭武九姓胡。領(lǐng)民酋長是魚國的最高首領(lǐng),虞弘可以說是魚國的“皇室”成員。

  虞弘很小就隨他的父親君陀一起到茹茹國(即柔然國,北朝時期活躍于長城之外,大漠南北)為官。而虞弘13歲時(公元546年)已經(jīng)擔任茹茹國的官職——莫賀弗,并隨著他的父親出使波斯(今伊朗)、吐谷渾(西晉至唐朝時期位于祁連山脈和黃河上游谷地的一個政權(quán))等,這顯然和他的魚國“皇室”身份相關(guān)。

  后來,虞弘又出使北齊,留到中原后,先后在北齊、北周、隋朝擔任直突都督、涼州刺史、使持節(jié)儀同大將軍等官職,“翱翔數(shù)國,勤誠十主”,主要從事來華“外國人”的管理工作,最終永遠留在太原。

虞弘墓的石堂正面圖。受訪者 供圖

  在此期間,虞弘所檢校的“薩保府”尤令研究者關(guān)注。

  “薩?!?,原是粟特胡人商隊首領(lǐng)的稱呼,一般由粟特商業(yè)貴族擔任。從魏晉南北朝開始,大批粟特人沿著絲綢之路向東遷徙,形成一個個聚落,這些聚落的首領(lǐng)就是薩保。中原政府為了管理和控制這些粟特聚落,就將薩保府列入中央政府,其職務(wù)是粟特胡戶聚居點上的一種政教兼理的蕃客大首領(lǐng)。

  太原地區(qū)在北朝晚期存在薩保府,有諸多考古發(fā)現(xiàn)為證。

  河南洛陽出土《隋翟突娑墓志》記載:“君諱突娑,字薄賀比多,并州太原人也,父娑,摩訶大薩寶,薄賀比多?!碧【颇埂洱垵櫮怪尽酚涊d,墓主人龍潤隨李淵父子從太原起兵西下建立大唐,“首授朝散大夫,又署薩保府長史?!贝送猓拼恫茆怪尽酚涊d,曹怡之父曹遵為唐代“介州薩保府車騎騎都尉”。

  可見不只是太原,在介州一樣有薩保府。虞弘作為蕃客大首領(lǐng)“薩保”,檢校并、代、介三州鄉(xiāng)團,說明在太原地區(qū)有大量信奉祆教的粟特胡人。

  據(jù)榮新江《北朝隋唐粟特人之遷徙及其聚落》一文來看,北朝隋唐時期著籍太原并見于墓志的粟特人有翟娑摩訶、翟突娑、安師、安孝臣、康達、康武通、龍潤、龍澄、何氏等家族。而藏于太原純陽宮的《洛陰修寺碑》碑陰題名文武官員128人中,有69人為復(fù)姓胡族,另外如劉、靳、元、乙、丘、成、王、郝等單姓,亦多為胡人姓氏,因此題名中的胡人比例保守估計也在60%以上。

虞弘墓的人獅搏斗圖。受訪者 供圖

  為何大量胡人聚集太原?

  太原又稱晉陽或并州,三面環(huán)山,南面為平原,汾河水貫穿整個城市。這里既有灌溉便利,可耕可牧,又有山川之險,可攻可守。優(yōu)越的地理環(huán)境使太原成為中原王朝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的軍事重鎮(zhèn),同時也成為農(nóng)耕文明和游牧文明交融互動的大舞臺。

  明末清初大思想家顧炎武在《天下郡國利病書》中論及太原戰(zhàn)略地位時說道:“魏齊周隋梁唐晉漢以及十六國之君,分方竊據(jù),互相吞食,得此者昌,失此者蹙,先至者勝,后至者覆,匪直人謀。實勢之便然也?!钡莱隽颂谀媳背@一大動蕩、大變革時期的重要地位。

  晉陽作為當時的政治、軍事、經(jīng)濟、商業(yè)中心,在絲綢之路繁盛的北朝,是絲綢之路的一個重要節(jié)點,也成為外國人匯聚之地。遙想當時,相當多的外國人沿著絲綢之路,一路向東,在晉陽居留、生活,從事商貿(mào)和文化藝術(shù)等活動,給晉陽大地留下了大量的遺跡遺物。如太原王家峰北齊徐顯秀墓、婁睿墓、庫狄回洛墓和韓祖念墓都充滿大量外來文化元素,彰顯了晉陽在北朝時期中西文化交流的輝煌景象。

徐顯秀墓充滿異域特色的石門。受訪者 供圖

  兩處改動凸顯文化交流的心路歷程

  虞弘墓志中,虞弘的姓氏寫作“虞”,并且將其祖先追溯到中國傳說時代的虞舜。虞舜為五帝之一,傳說其發(fā)祥地也在山西。而虞弘一族就生活在山西太原,虞弘的姓氏選擇表明了他們希望融入中華文明大家庭的強烈愿望。

  頗有文化意味的是,在虞弘墓志中,表現(xiàn)國別的“虞”字經(jīng)過挖補修改而變成了“魚”,這不僅是“虞”“魚”兩個字形、字義的改變,而是說明外來部族落葉中國以后,從方方面面都希望和中國相聯(lián)系,希望得到當?shù)孛癖姷恼J同,希望融入當?shù)氐奈幕諊?。不過在內(nèi)心深處,他們對于本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依然有著深深的眷戀和難以割舍的情結(jié),表現(xiàn)在墓志上,就改成了更能彰顯其國別的魚字。

墓志上顯示的“魚”字為后來補挖的。受訪者 供圖

  無獨有偶,《隋書·虞慶則傳》記載:“本姓魚。其先仕于赫連氏,遂家靈武,代為北邊豪杰?!庇輵c則“本姓魚”,卻將姓氏由“魚”改為“虞”,情況與虞弘正好相反,也很有意味。太原的唐代龍氏家族墓地出土墓志多方,有的說派枝西域,有的直呼晉陽人,已是“卻望并州是故鄉(xiāng)”了。

  大量的歷史文獻和考古發(fā)現(xiàn)說明,北朝和隋唐時代,中國對外交流無論從規(guī)模還是深度上來說都是空前的。大量外國人和器物、文化隨著陸上絲綢之路、海上絲綢之路涌入這個開放、包容的大國并生根發(fā)芽,最終匯入中華文明之林。而晉陽作為中古時期中國北方的重要都市,在這一波瀾壯闊的文化交流與互動融合中,作出了突出貢獻。虞弘墓的發(fā)現(xiàn),正是這一輝煌歷史的實物寫照,彌足珍貴。(完)

  作者簡介:

  冀美俊,山西平遙人,文博研究館員,現(xiàn)任山西省太原市文物保護研究院副院長,主要分管文物考古與保護、博物館陳展與館際交流、學(xué)術(shù)研究等工作。

   多年從事太原歷史與文物研究保護工作,出版《寶賢堂法帖研究》專著,發(fā)表《漫談山西碑刻的保護與利用——以太原市雙塔博物館館藏碑刻為例》《虞弘墓——文化交流與融合的例證》《唐故處士喬言墓志小識》等論文論著。

【編輯:蘇亦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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