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人物|茅盾文學獎得主楊志軍:成為寫作的“在場者”
中新網北京11月23日電(記者 上官云)對作家楊志軍來說,最近3個月過得有些忙碌。茅盾文學獎揭曉,他的小說《雪山大地》榜上有名,數不清的采訪、祝賀就此紛至沓來。
在一些人看來,某些應酬式聚會上的楊志軍,顯得有點木訥;在另外一些人眼中,他卻誠懇又健談,興致勃勃地采風、積累素材。這種性格轉換的密碼,就是文學創(chuàng)作。
在接受中新網記者專訪時,楊志軍非常坦率地肯定了寫作對自己的積極影響:“在寫作中,我才能獲得快樂。當內心的想法得到表達,通過文字得以延伸,我才會覺得幸福。”
《雪山大地》與楊志軍的故鄉(xiāng)青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在青海,他度過了幾十年的時光,此處的一草一木,熱情待客的牧民,都成為他烙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記憶。
“我最初的一些作品,都關注人與自然的關系,比如《大湖斷裂》《環(huán)湖崩潰》等等。”楊志軍一直想回報那片土地,經過多年的積累和努力,最終寫出了《雪山大地》。
這部作品完成后,他緊繃的情緒慢慢放松下來,“情感是寫作的動力,好與不好,我至少給了那段生活一個交代,也對自己有個交代,短時間內不用再有所牽掛。”
對楊志軍來說,《雪山大地》能獲得茅盾文學獎,意味著一種“認可”,也是一種鼓勵,“寫作是讓我舒適的領域,讓我能夠一個人靜靜地面對自己,面對生活。”
如果說寫作是漫長的旅途,那楊志軍還在往前走,觀察生活、體驗生活,努力成為寫作的“在場者”。
一次水到渠成的書寫
動筆寫作《雪山大地》的原因不算復雜。在楊志軍的文學世界里,作品的積淀一靠生活、二靠情感、三靠對生活的過濾,也就是理性思維。這些準備,過去一直都有。
“我的母親是醫(yī)生。小時候,一些藏民會來我們家看病,基本都是我父親下鄉(xiāng)時的房東,或者房東的親戚。藏族人非常講禮貌,每次來都帶一點禮物?!睏钪拒娀貞浀?。
這些禮物往往是一些吃食,比如酥油糌粑青稞炒面,現在很常見。不過楊志軍說,在過去生活困難的時候,這已經是藏民們能拿出來的最好的東西了。
在他眼中,青藏高原上民族之間的這種融合,互相的扶持,是永存的日常生活現象。把這種水乳交融的感覺寫出來,應該會是一部不錯的作品。后來,就寫出了《雪山大地》。
小說全景式地展現了藏族牧民傳統(tǒng)社會形態(tài)和生活樣貌的變遷,講述了以“父親母親”為代表的三代建設者的故事,人與自然、人與動物、生態(tài)與發(fā)展的主題貫穿始終。
在《雪山大地》中,除了宏大敘事外,人性中的善與美、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以及人們的喜怒哀樂,也都是他的寫作對象。對楊志軍而言,這是一次水到渠成的書寫。
從記者到作家
楊志軍出生在青海,二十來歲時,去陜西富縣當兵,按規(guī)定要去支農。他在一個生產隊蹲點,每天吃“派飯”,一家一家的輪班。
有一次正坐在炕上等著吃飯,楊志軍無意中看到一本破破爛爛的書,前后封皮都掉光了。他隨手拿起來翻了翻,發(fā)現是著名作家趙樹理的作品集,里邊還有《小二黑結婚》。
“我一看,這寫的都是農村生活。我在農村也天天遇到類似的事情,是不是也可以試試看,能不能寫小說?”楊志軍開始想寫東西,希望能成為一名作家。
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后來,他進入青海日報社,被派到海北藏族自治州記者站,成為常駐記者。彼時,那里的生活完全是牧區(qū)化的,采訪不是坐汽車,而是騎馬。
有時候沒有路,他就騎著馬慢悠悠地走,草原似乎一眼望不到頭,不知道走多遠才會有人家。遇到牧民的帳篷,就停下來住一晚,問問他們的生產生活,積攢稿件素材。
“或許是太久沒有見到外面的人,牧民們對我很熱情,管吃管住。住一段時間后熟悉了,臨別時會很自然地行貼面禮或碰頭禮?!边@種融洽的關系,每次都讓他心里生出一股暖意。
那時草原上地廣人稀,從一戶人家到另外一戶人家,可能要走很久。楊志軍有時候會想,或許這也是草原上人們喜歡聚會的原因,因為日常生活委實有些孤單。
他很喜歡小動物,養(yǎng)過被遺棄的斑頭雁、黃嘴鴉,還有草原上的鼠兔。那些帶有情感溫度的記憶,與遼闊的草原、藍天白云融為一體,為楊志軍此后的寫作打下了足夠堅實的基礎。
作家亦是見證者
工作中的一次經歷,讓楊志軍加快了在寫作之旅上的步伐。
“當時有36個農民在青海湖打魚,不慎遇險,后來氣溫驟降凍住浮冰,他們被政府派去的救援隊給救上來了。”作為記者,楊志軍被派往前方采訪,幾乎目睹了整個救援過程。
新聞稿寫完發(fā)表了,但楊志軍覺得還有很多內容都可以寫出來,包括遇險者在冰面上的心理、艱難的營救過程、人與自然的關系等等。這些思考,被他放進了中篇小說《大湖斷裂》之中。
從此之后,他仿佛越寫越順手,逐漸寫出了“荒原系列七卷本”,紀實文學《無人部落》《亡命行跡》,以及包括《藏獒》三部曲在內的多部藏地主題小說等等,構建起自己的文學世界。
有賴于做記者時養(yǎng)成的習慣,楊志軍會將靈感隨時記錄下來,有時候很零碎的關鍵詞,有時候是一個簡單的情節(jié)或者人物表情。
寫完一段文稿后,他還要朗讀一遍,如果讀得很順利,就意味著語言沒有太大問題,“如果有這么一段內容能讓我讀得十分流暢,不用修改,我就覺得特別驕傲?!?/p>
盡管后來離開了青海,但他對那里沒有任何生疏感,而且如無意外,每年都要回去待一段時間,長則半年,少則一兩個月,探親,四處走走看看。
“很多新的東西不斷出現,獲取素材是一方面,情感的延續(xù)是另一個方面。尤其是對寫作來說,作家是見證者,成為在場者是件很幸運的事,也是必須的?!彼f。
文學沒有止境
對待文學,楊志軍向來足夠重視,許多會議能推就推,多騰出一點閱讀思考和寫作的時間。他更享受獨處的過程,以至于給別人留下了“木訥”的印象。
那些應酬式的會議上,過分熱鬧的場合有時會讓他覺得無所適從,“我極少上網,不愛發(fā)朋友圈,對別人談論的話題或者網絡語言很陌生,也不感興趣?!?/p>
每當此時,他往往接不上話,只能選擇沉默。在一些喧鬧的飯局上,他甚至想不出一些慣常的客套話,不會說祝酒詞,顯得尷尬而又孤獨。而寫作,卻是一個讓他覺得舒適的場域。
所以,去往青藏高原采風,面對想要了解的生活和人物時,他又會變成另外一個人,熱情健談,遇事一定要搞清楚前因后果,“我得把自己放得很低,就像流水一樣,在低處流?!?/p>
他不在乎別人給自己貼標簽,也不會過多關注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和評價?!耙苍浻腥颂岢雠u,說我的作品很糟糕。沒關系,我寫好下一部,用好的作品作出回答就行了?!?/p>
對楊志軍而言,獲得茅盾文學獎意味著一種認可,“文學無止境。我是一個終身都在學習寫作的人,仰望高峰,不斷攀登。拿了獎,能讓我走得更穩(wěn)健、更自信一些。”
每個人對快樂的定義不盡相同。只要寫作,楊志軍的幸福感會油然而生,“既然寫作是我追求快樂的一種方式,那必然會陪著我一直走下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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