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未必是尋常 任、季二公臨終未曾說出口的話
季公近年的散文中常常提及的一句話是“當時只道是尋!,這或許是解讀季公復雜晚年心態(tài)的一把鑰匙。
撰稿·卞寧
任繼愈、季羨林二公一天之中相繼去世,像是約好了一般,造成今日之獨特風景與悠長意味。季公在北大的靈堂在其去世第二日即開放,任公在國圖的靈堂只好屈尊到第三日開放,想必是要讓悼念者們能夠分身。
任公低調(diào),名聲限于學界,與季公同日仙去,也引得媒體關注,算是“沾”了季公的“光”。
季公高調(diào),聲震四海,近年軼聞不斷,若無任公相陪,想不出人們該以什么樣的方式悼念他,因為所有的景仰與贊美都已經(jīng)毫不吝惜地在季公在世時奉獻于他。
對于公眾而言,任公是個十足的陌生人,偶爾有些人知道他是個圖書館長。季公則是個最熟悉的陌生人,人人皆知季公的家事逸事緋事文事,又有誰知季公的學問?單說本《糖史》,恐怕少有人見。二公仙逝當日下午,剛下飛機回京的我老婆采訪二公身后事,打了一圈電話給北大聞人和季公弟子,大都關機了事,估計已經(jīng)不堪媒體其擾,除了錢文忠。等打電話給到南京大學教授、任公“文革”后的第一批研究生賴永海時,賴先生說,這是當日第一個采訪他關于任老的電話。一冷一熱立在當下,也是二公晚年公眾知名度的真實寫照。
二公晚年,選擇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這種不同的選擇,主動抑或被動皆有之。然而綜觀二公人生,又是一條相似的人生道路——同鄉(xiāng)、同執(zhí)教北大、同時入黨,同樣官階,同是“大師”,可謂“七十年來萬事同”,并且同樣是充滿了被動式的人生。
上世紀40年代,任、季相繼入北大執(zhí)教,留德多年的季年長5歲,學界地位稍高,學術輩分似乎也高了半輩。這種差別,集中體現(xiàn)在1956年,季公以45歲的中青年齡當選中科院學部委員。64位哲學社會科學學部委員中,季羨林排行五十八,僅何其芳、胡喬木、馮至、鄧拓、劉大年、于光遠六位年輕于他,而任繼愈彼時在學界尚未有此地位。
夾縫中的1956年,夾縫中的中國知識分子獲得了難得又短暫的喘息,在1955年胡風案和1957年反右之間,季羨林和任繼愈同時入黨。
是年,黨的知識分子政策進行了調(diào)整,著眼于如何讓知識分子為我所用,因而是高級知識分子入黨的大年。1月,召開了知識分子會議,3月起,全國就競相刮起了發(fā)展高級知識分子入黨的旋風,一大批高級知識分子破格入黨,整個上半年全國發(fā)展了2592名高級知識分子入黨。這其中除了季、任外,鼎鼎大名的還有金岳霖、馮至、嚴仁康、侯仁之、鄧稼先、謝希德、戴芳瀾、曹靖華、蔡楚生等等等等。那年,梁思成也遞交入黨申請書,終在建國10周年之際與79歲的陳垣同時入黨。再說句后話,陳垣79歲的高齡入黨紀錄22年后被任繼愈的業(yè)師賀麟一舉打破——80歲,而一直沒有入黨的是季羨林的業(yè)師陳寅恪。
3年后的1959年,用馬克思主義研究佛教的任繼愈被毛澤東表揚為“鳳毛麟角”,終成不是學部委員的學部委員級學者。
若不論職稱的級別待遇,單看“文革”后季、任的最高行政級別,皆為正廳級。官階不高,但都在有代表性和影響力的文化單位任職。1978年,季羨林任北大副校長,北大今為副部級單位,副校長自然是正廳。1987年,任繼愈出任新館落成的北圖館長,這是直屬文化部的一個正廳級單位,后北圖改名國圖。
二公晚年表現(xiàn)出的品格與學術精神亦有相通之處,皆為公認的“好人”,始終活躍在學術領域。但總的來說,季、任二公的晚年的路并不一樣。
任公還是低調(diào),醉心于《大藏經(jīng)》研究,與世無爭。季公則活得更加入世,素有文名的季公明顯粉絲更多,散文、雜文皆因關注現(xiàn)實且言語樸實而著名。90歲以后,季公更是因為古董級年齡成為國寶級人物,偶像的色彩愈加鮮明。再加上季公的東方文化復興論、和諧論深得執(zhí)政者賞識,給人感覺,季公離政治越來越近。至于這種靠近是主動式還是被動式,則很難說了。一個在世的偶像,內(nèi)心的糾結(jié)為常人所未知。更何況,偶像遇人不淑,晚年雜務風傳。
舉一例八卦,2001年,季公入住301醫(yī)院后,相當平易近人,不但來討題字、討序的不斷且很易得手,直到去世前一天季公還在題字。季公與301醫(yī)院的醫(yī)護人員相處得甚為愉快,我就檢索到季公寫了4篇散文、1篇報告文學獻給他的醫(yī)護人員。更絕的是2006年,季公寫給301醫(yī)院的一首詩足夠讓人品味季公的性格:
301是中國的標志/301是中國的符號/301是中國的光榮/301是中國的驕傲
我能夠在此養(yǎng)病/也分得了光榮一份/既治好了我的病/也治好了我的心
季公近年的散文中常常提及的一句話是“當時只道是尋常”,這或許是解讀季公復雜晚年心態(tài)的一把鑰匙。季公住在高干病房中,常常捫心自問,正在進行的現(xiàn)在是尋常還是不尋常呢?每一個現(xiàn)在都變成“當時”后,是尋常不尋常呢?季公說不出,他覺得也許到了若干年以后,他才能說出“當時只道是尋!。
九旬的老人憶往時更多地讀出了“不尋!,這實在可以多維理解的晦語,也算是晚年的反思罷,或許相對平靜的任公也會有這樣“不尋!钡姆此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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