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馬》震撼了11歲的我
記者(以下簡稱記):作為一個文藝片導(dǎo)演,為什么會想到拍武俠題材的電影?
陳可辛(以下簡稱陳):運作這個劇本大概是三年前開始的,但這個想法由來已久。我一向不拍動作片,只拍文藝片,是因為中國的古裝片和武俠片一向都是虛的,我不喜歡虛的東西,我成長的時候連武俠小說都沒看過。但是,拍了這么多年的時裝戲,有點膩,也在想,既然香港最聞名世界的是武俠片,那么有一天我也像個正常的香港導(dǎo)演去拍武俠片的時候,會拍什么?想到了《刺馬》,因為這是我小時候就很喜歡看的一個電影。
記:選擇翻拍《刺馬》是否也是因為它比較實,有一個歷史故事在里面?
陳:《刺馬》,第一,它的重點不是在武俠;第二,有個戰(zhàn)亂的背景,十四年死了七千萬人,這個背景給了你很多空間去發(fā)展人性比較深刻的東西。人性在戰(zhàn)亂年代特別能顯出最真實的一面,有的可能跟我們傳統(tǒng)道德相違,我就覺得挺有意思。
記:老版的《刺馬》對你有什么影響呢?
陳:張徹的《刺馬》在我11歲的時候給了我很大的沖擊,為什么我的英雄跟我的另外一個英雄去決斗?因為從來沒有一個電影狄龍是反派,也沒有一個電影是姜大衛(wèi)去打狄龍的,張徹導(dǎo)演讓狄龍這樣一個偶像去演反派本來就是一種顛覆———無論你的劇本怎么寫,你把他寫多壞,但站在觀眾的立場,還是會把他這個反派的色彩變成灰,這個功效使電影不是簡單的黑白世界,而是有不同程度、不同深淺的灰,這個顛覆對當年的我是一個震撼。
記:是不是這也是你選李連杰演龐青云的原因?
陳:沒錯。無論劇本怎么改頭換面,《刺馬》從小時候就吸引我的最原始的東西是我重拍的原因。這個戲的中心思想從來沒改過———人真的沒有好壞之分,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時機、不同的狀況下會做不同的決定,而不同的決定站在不同的主觀又會有不同的判斷,根本沒有辦法分析什么是好、什么是壞。
江湖都是拿命換命
記:和老版相比,這部重拍的電影偏重什么?
陳:比起老版《刺馬》,《投名狀》愛情是次要的,不是說它不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對浪漫化的兄弟情誼的顛覆!锻睹麪睢分,兄弟結(jié)拜的方式就很荒謬,三個人要殺三個外人才能走在一起,既然三個人的情誼建立在那么不合理或者不道德的氛圍中,那么能維持多久呢?
記:所以,“投名狀”這種形式在你看來是一種利益的盟約?
陳:因為影響到無辜的人的生命,所以還不止盟約這么簡單。兄弟情在物質(zhì)貧乏的時期都基于利益,李連杰想要一支軍隊,劉德華和金城武他們要吃飯,他們的結(jié)合本來就是因為利益。但是,并不是說在利益的結(jié)合中就沒有真心,會有真心和激情,我不能否定他們的友情,但是這個友情的基礎(chǔ)是完全不牢的。
記:你如何理解兄弟情和愛情?
陳:愛情需要人的化學(xué)作用,因為有愛情反應(yīng),才讓我們得以異性相吸,傳宗接代;兄弟情不是生活中的必要品。所以,兄弟情建立,一是利益,二是人性為了自己有浪漫有天真,自己騙自己的東西,尤其是江湖的兄弟情,通常是自己騙自己。我覺得江湖是最沒有道義的地方,但江湖最喜歡講道義,我覺得這些講道義的都是假的,因為江湖都是拿命換命。
實用主義殺死浪漫主義
記:為什么金城武會是你第一個確定的演員?
陳:因為我覺得他的眼神很兇,但那個兇又是充滿憂郁的。姜午陽這個角色好像動物,在異類的世界里弱肉強食,而他跟同類在一起又是十分天真可愛。我覺得除了金城武,沒有第二人選。
記:那又為什么選擇劉德華演二虎?
陳:二虎是一個很傳統(tǒng)的英雄,他是一個完全相信忠義的響馬,一個俠盜,他可以殺人很狠,但對自己人無私,很有正面家長的價值觀。老版的二虎比較工具化,而劉德華演的二虎是一個浪漫主義者。
記:李連杰演的龐青云就是一個壞人么?
陳:有些人可能覺得龐青云是可憐的,因為一個好人為了做好事,結(jié)果變成了壞事,是一個值得同情的人;但也有人一開始就覺得他是一個壞人,因為一個好人做不了這么狠的事情。我最近在《時代周刊》上看到一個封面故事,說救生船里有50個人,你必須要把另外一個人掐死才能救活這50個人,而那個要被掐死的人是必須要死的,你會不會第一個把他掐死?因為這個人本來就要死,把他掐死沒什么不對,這個邏輯聽起來很理性,但你是第一個去把他掐死,還是等著別人去把他掐死,還是你根本就不會讓別人把他掐死?李連杰這個角色選擇了實用,而劉德華則選擇大家一起死。
記:所以,李連杰殺死劉德華,實際上是浪漫主義被實用主義殺死?
陳:(笑)呵呵,可以說是吧?赡苁悄昙o的影響,年輕時候的天真越來越少,越來越磨滅了。
記者閻云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