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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母語——一座橋梁?一堵墻?

2000年10月31日 14:55

  編者按:“海峽兩岸的中國人雖然用的都是中文,講的都是中文,但是已經(jīng)慢慢起了說小很小、說大也很大的變化差異。兩岸這種語言的差別,使我們不由地思考,我們的母語隨著這種狀況的持續(xù),她到底會成為一座橋梁,還是一堵墻?前不久,鳳凰衛(wèi)視中文臺專門就此問題,分別從大陸和臺灣請來兩位和文字打了很多年交道的嘉賓聊他們各自的看法。下文便是這次節(jié)目的談話內(nèi)容!

 
 陳魯豫:各位好,歡迎收看《一點兩岸三地談》。不久前,鳳凰衛(wèi)視的每個主持人都收到一封觀眾來信的復印件,那封信是中國內(nèi)地一位觀眾寫來的。他提出,有一些主持人在做節(jié)目的時候把一些字念錯了。他舉了兩個例子,他說有的人把“安徽的蚌埠(beng bu)”念成了“bang bu”,還有的人把“秘魯(bi lu)”念成了“mi lu”。但是我有幾個臺灣同事就說在臺灣的確是那么念,的確是念“bang bu”和“mi lu”。這個小小的事情讓我想到,原來在海峽兩岸雖然中國人用的都是中文,講的都是中文,但是已經(jīng)慢慢起了說小很小,說大也很大的變化差異。今天我們來談談我們的母語——中文。

  陳魯豫:先來介紹一下我請到的兩位嘉賓,臺北方面是王杏慶先生,王先生是臺灣《新新聞》雜志的發(fā)行人,他用“南方朔”(音)的筆名寫了很多的關(guān)于語言的著作。王先生,您好!另外在北京方面是陳小川先生,他是《中國青年報》報社的副總編。所以兩個人都是和文字打了很多年很深交道的人。我想先問問王先生,兩岸的語言現(xiàn)在差異到底有多大?

  王杏慶:任何地方自然而然的不管是緊密地聯(lián)在一起,還是沒有緊密地聯(lián)在一起,語言都會成為它自己的一個生態(tài)圈,會出現(xiàn)語言的分化。兩岸之間的語言以前就有很大的差別了,在過去半個世紀里面那種差異事實上是更大的。

  陳魯豫陳先生,你平常有沒有注意到兩岸相同的字、詞在讀音上面有很大的差別,您意識到這點嗎?

  陳小川:我很明確地意識到這一點,我想這也是半個世紀以來聯(lián)系不多的緣故。近幾年由于兩岸交流越來越多,有很多的語言還在互相融通。這種現(xiàn)象我們開始還是有很多的不習慣,現(xiàn)在已經(jīng)慢慢地習慣起來了。

  陳魯豫:我想知道語音上面的差異是怎么產(chǎn)生的。比如說我剛舉行的兩個例子“蚌埠”和“秘魯”等等,這樣的語音的差別是怎么樣產(chǎn)生的?

  王杏慶:整個中文的語言,長期以來我們就有很多的傳統(tǒng)?v使英文的英式英文和美式英文也有很大的差別。倫敦腔的就沒有很重的鼻音,而在美國就不同,也是同樣的字有不同的念法。類似的語言在不同的地方會隨著語音的分化或者每一個地方的獨特的傳統(tǒng)用法有所不同,這是音的部分。在字的部分,每一個地方由于它的社會文化條件等等差別,同樣的字也會有不同的意思。語言本身應該把它看成是一個生命體,縱使一對雙胞胎放在不同的地方去養(yǎng),最后也會長得很不一樣,語言的本質(zhì)也是這樣。

  陳魯豫:因為您寫過很多關(guān)于語言的書,我想您對語言中語音一定有很深的研究,有一些語言的發(fā)音還基本上相同,有一些細微的差別。但是有個別的詞好象發(fā)音完全沒有關(guān)聯(lián)了,比如說“垃圾”“l(fā)a ji”在臺灣變成了“l(fā)e se”,我才知道相同的兩個字,這很大的差別是怎么樣形成的?

  王杏慶:古代的時候我們中國人是念“垃圾(la ji)”的,到的宋朝以后好象開始出現(xiàn)“l(fā)e se”這樣的說法。我們把每一個字進行語言的考古,就可以從唐朝、宋朝的著作中找到“垃圾”的用法。到后代,尤其是明清,很可能南方一帶用“l(fā)e se”比較多了,每一個字都有它的生成變化。當我們從事每一種工作時,如果我們能夠多花一點心思把所有的古代跟現(xiàn)代的字的差別都注意點的話,那對我們的溝通會有一點幫助。

  陳魯豫:陳先生,剛剛您講到比較接受臺灣的國語了,您最開始是不習慣,還是有很多的地方聽不懂?

  陳小川:十幾年前我是很不習慣,我家鄉(xiāng)是荊門縣,但是我就不理解臺灣人講他們的叫“臺語”,這點我不理解。因為最初的臺語應該是高山族的同胞們才講的那些話,實際上所謂“臺語”應該是我們閩南話,閩南話和國語及臺語又不同了。比如說剛剛講的“l(fā)e se”,這個詞的讀法是在江浙一帶有,我的外婆一直這么叫,現(xiàn)在99歲了。這就說明實際上臺灣很多的國語是近五十年來各地的語言混合而成的,比如有江浙、安徽、閩南人講的口音。各種各樣的口音混雜在一起,造成了臺灣現(xiàn)在國語的一些基本的發(fā)音,所以它帶各地發(fā)音的特點。比如說臺灣人講所有的“和”念“han”,這個我就不習慣,而在北京叫“han”是非常土的老北京的說法。

  陳魯豫:北京有這樣的說法嗎?

  陳小川:你可能沒到郊區(qū)去過。比如說“咱們倆關(guān)系好,咱們倆誰跟誰啊,咱們倆誰和(han)誰”的這個音,實際上臺灣這五十年國語形成了半封閉狀態(tài)的演化,我覺得是這種結(jié)果造成的。

  陳魯豫:王先生認同嗎?我覺得臺灣國語還是包括內(nèi)地的影響,還有一些國外的影響,還有一些是受到日語的影響。

  王杏慶:在這種場合……跟我們的朋友講太多不一樣的話有一點傷感情。坦白說我覺得剛剛陳先生的話我蠻不同意的。我們研究語言的人都不會用半正式的觀點說哪一種語言怎樣怎樣,因為語言本質(zhì)上是一個很多元的,各有各的特色。這種特色不能說誰好誰壞,不能說誰是正宗,誰不是正宗。如果這樣講的話,就把語言變成政治了,就不好玩了。我們把語言變成一個生命體,每一種語言都是一個生命體,它會有很多的自然系統(tǒng),在聲音上、語法上,無所謂好或者壞。假設我們賦予好或者壞的意思的話,這樣的話就變成政治上的談話了,扭曲了。事實上我們主張的漢文,我們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多元復雜的。我們古代說我們有很多的匈奴、西域、印度的,包括我們漢文的成分。到明清的時候,我們漢語里面用大量的滿洲詞。在臺灣也是一樣,我們有很多非常古的字,臺灣話或者閩南方話里面有很多的是漢朝的話,比如說我們講的“l(fā)e se”,在閩南話我們知道“ben se”,這個話我們可以在春秋時代和漢朝時代里面考據(jù)到。臺灣話里面有很多的話事實上是唐朝的話。假設我們把唐朝的白話詩,或者說把敦煌的記載用閩南話來念的話,我們覺得念得蠻通順的。到了近代,臺灣有的地方使用的語言就變得更復雜了,我們有以前從閩南來的,有隨著國民黨來臺灣的——大陸五湖四海的人,包括某些原住民的語言,再加上日本的語言,除了這個以外,現(xiàn)在臺灣國際化的程度也很深的,我們很多話是從美國變過來的。

  王杏慶:除了這個以外,包括福建、廣東也好,還有很多話好象從東南亞來的,臺灣就變成的一個很多語言大家共同交錯,大家摸索創(chuàng)造出一個新的語言,這個新的語言跟中國大陸會通、交流,相互學習,我覺得這是一個蠻好的過程。

  陳魯豫:剛剛王先生說發(fā)表不同的意見很不好意思,其實我是希望我的嘉賓講話有不同的觀點,可以擦出火花。有不同的觀點是很正常的事情,這時候語言可以進行溝通,發(fā)音不同也沒有關(guān)系。

  陳魯豫:王先生提到臺灣的語言受到的很多語言的影響。我在想一個問題,一個地方可能都市化、國際化程度越高,他的語言必定受到很多文化的熏陶和影響?墒钱斠粋語言和文化受到外來的影響太深的時候,對這種文化和語言的本身是好還是不好呢?

  陳小川:我覺得不應該算不好的事情,比如我講大陸人和臺灣人,無論在任何地方交流是不構(gòu)成問題的,這就說明我們民族最根基的文化還在,表現(xiàn)在語言中的時候是非常穩(wěn)定和頑固的,這也許是中華民族一個值得驕傲的事情。最初我說不習慣的時候,比如我看臺灣的報紙,我跟臺灣朋友交流的時候,溝通的渠道我們大陸叫渠道,臺灣叫管道,很多詞還是意思不一樣。大陸的“階級”大概是“不同的經(jīng)濟利益集團”的概稱,但在臺灣是“軍階”和“官階的”概稱;而在大陸的“草地”在臺灣是“農(nóng)村”的意思。這些通過溝通以后,慢慢都習慣了。我的父親從家鄉(xiāng)出來已經(jīng)五十幾年了,快六十年了,他頑固得還在講閩南的國語。有時候語法都是和標準普通話不一樣的。我看到我們的報紙很多記者寫“足球報道”時寫道“攻入了兩粒球”,我就不習慣這個,包括我父親的說“你吃兩粒橘子”,逐漸地兩岸的語言在互相的融通。前一些時候很流行的一個電視劇叫《牽手》,“牽手”就是閩南話的意思,普通話里沒有的,而現(xiàn)在都接受了,這個電視劇很走紅。二十幾年前我還沒有孩子的時候,我的父親說“我們?nèi)萑俗畲蟮睦硐胧菭繉O過咸陽橋”,覺得好象是“天倫之樂”的意思。我說你干嘛要“牽孫”呢?孫子又不是狗,大陸是狗才牽,人領導著嘛。慢慢的都接受了,很能夠融通,很能夠交流了。開放的系統(tǒng)應該是一個好事。

  陳魯豫:王先生,因為我在香港工作,我工作環(huán)境當中有很多象我這樣是在大陸長大的,還有是臺灣的、香港的,大家講的語言都能溝通沒有問題,但是有一些細微的差別。有時候我也在想,不同地方的中文,香港的中文和大陸不一樣,大陸和臺灣又不一樣。這樣對于中文來說,多元化是好事,但是又怎么樣保證今后的純潔性呢?

  王杏慶:語言沒有純潔的概念,因為語言本身就跟我們的基因一樣,是一個不斷的發(fā)展過程。我們只是說,判斷語言在發(fā)展的過程里面,語言的使用以及使用的方法,是不是能夠表達越來越細的、越來越復雜的概念,我們就說是語言在凈化之中。假設語言包含的信息越來越少的話,我們覺得語言在退化。長期以來,我們大家在基本的溝通上是沒有問題的,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基本的架構(gòu),基本的語音都沒有太大的問題,溝通是沒有問題了?墒敲恳粋地方無論在腔調(diào)上、語詞、語法上都有細微的差異,我覺得這個差異能推動我們進步,這個趨勢是一個很好的趨勢。據(jù)我自己的觀察,我認為我們看所有使用中文的地方,使人感覺到大家在講話的時候那個腔調(diào)是越來越有柔和化的傾向了,我覺得這個“柔和化”是很好的。各個地方都有相互影響,香港講的“無厘頭”在臺灣很流行。大陸很早有“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前兩天我們臺灣的報紙還在用這個詞。臺灣也有很多的話又影響到香港和大陸,剛剛提到的“牽手”,“牽手不是閩南話,“牽手”是臺灣南部的閩南話,因為它的音剛好把它泛成牽手,這是原住民的話。它影響到閩南的人,又影響到其他地方去。由這些例子,我們感覺到語言的交流溝通,相互影響,可是基本的溝通并沒有受到很大的變化,說起來整個中文系統(tǒng)還不是蠻好的嗎?

  陳魯豫:剛剛王、陳先生都說兩岸的交流是越來越多,兩岸文化語言影響肯定是今后的趨勢。現(xiàn)在從語言趨勢來講是臺灣影響大陸比較多,還是大陸影響臺灣比較多?陳先生?

  陳小川:恐怕互相都有吧。前幾年臺灣的流行歌曲進來比較多,流行歌曲好多的詞就成為青年人的一些語言。我覺得語言的進化(我贊成剛剛王先生的意見)它是不斷進化的一個過程。因為中國太大了,一個省和一個省,甚至象福建閩南一個縣和一個縣的發(fā)音都不一樣,在歐洲是變成法語和意大利語了,這個差別太大了。中國太大,造成各地的語言,包括修辭方法都不一樣,我覺得互相影響應該都有。比如講我前些時候聽到我們的政協(xié)主席李瑞環(huán)先生講話時也講一個詞叫“福祉”,這個詞最初恐怕是臺灣最常用的詞。剛剛王先生說,很多大陸經(jīng)常用的詞現(xiàn)在臺灣已經(jīng)在用。我為什么講過去是彼此封閉語言,就是一個沒有互相促進的作用。互相交流應該說對整個漢語文化圈還是非常有好處的。

  陳魯豫:一個地方的語言文化是和這個地方經(jīng)濟發(fā)展程度是成正比的,如果這個地方的經(jīng)濟發(fā)展程度越高,通常他會對周圍地區(qū)影響比較大一點。

  王杏慶:好象有道理,但是好象并不必然如此。并不是說經(jīng)濟發(fā)展比較高的地方就影響到別的地方,不必然的。中國大陸的人比較多,一般來講是人比較多的語言是影響到人比較少的語言,是不是我們臺灣的語言統(tǒng)統(tǒng)被大陸影響,也未必,這是一個相互影響的過程。剛剛一開始說,我們這個節(jié)目兩位對話講“特”字,最近這幾年臺灣也喜歡用這個字了。你不熟悉的話你可能會覺得很奇怪的,如果聽久了就會覺得不錯,能夠表達某種意思。早幾年我曾經(jīng)有一次去大陸,碰到程思遠先生,他說“老弟,你們臺灣人怎么喜歡講好好玩?”這么不正經(jīng)。我花了很多時間解釋說這個不是不正經(jīng)的意思,是另外一種意思,他后來理解說覺得也蠻有意思的。意思就是說我們以前不溝通,一下子聽到別人講與我們不一樣的話,我們的心里真的是很不接受的,隨著溝通久了以后,大家覺得可以相互欣賞,相互理解,到這個時候,我們比較陌生的產(chǎn)生的排斥的態(tài)度就沒有了,我們反而用欣賞和理解的態(tài)度去看別人講的話。我自己最近幾年非常能夠體會香港人講的中文,我覺得香港人講中文很好聽,腔調(diào)也好,也很活潑的,也是一種蠻好的中文的說法。

  陳魯豫:剛剛王先生說陳先生的講話是半政治化。兩岸一開始對對方講話的方式,一開始可能有點排斥,不接受,為什么?是不是兩岸一開始把語言有“范政治化”的看法?

  陳小川:這不是“范政治化”,我想沒有,這個王先生是誤會。主要是習慣,一個語言體系突然聽到有人講(我的講法),一開始不能理解,比如說我到現(xiàn)在還是有些不理解。有些大陸的年輕人學臺灣人講“我們男生怎么樣,我們女生怎么樣”,這個還好理解,你還是學生,但是有一次我坐在地鐵上,我手拉著把手聽到后面有兩個女士在交流“我們女孩子經(jīng)常是受男孩子的騙……”,我回首看了一下這兩個“女孩子”大都快五十歲了,這都有點不接受了。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臺灣恐怕三、四十歲的女士們經(jīng)常還在議論“孩子”。前一些時候我們看大陸的一個廣告,明明那個明星剛剛生了孩子,媒體已經(jīng)炒得昏天黑地了,她還說“我們女孩子最喜歡什么身材”,我說你已經(jīng)是男孩子的母親,不要以女孩子自居。

  陳魯豫:陳先生,我們節(jié)目播出之后肯定很多女孩子或者女生可能會有異議,因為她們想可能不管年紀多大,只要心態(tài)保持很年輕,可能就可以叫自己“女孩子”,或者“女生”。

  陳魯豫:王先生,有一個問題我想問問你,有沒有兩岸對于可能同一個事物因為不同的修辭,不同的用法會造成誤解的時候。我想現(xiàn)在“wo sai”到底是什么意思.臺灣的國語里面老是一種感嘆“wa sai”,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杏慶:“wa sai”是一種感嘆詞,表示很驚訝。這個是年輕人的口語,在這幾年,兩岸三地,包括新加坡等等在內(nèi),因為隨著大眾媒體發(fā)達以后,人口最多的年輕族群語言會影響到其他人使用的語言,所以年輕人語言在整個中文里面占越來越大的分量,如“wa sai”還有香港人用“wa kao”這類的語言。近年來隨著廣播和電視影響越來越大,年紀大的人一開始蠻排斥的,可是細心想一想,年輕人使用語言會傾向于把語言表現(xiàn)的內(nèi)容夸大話化,假如你能夠習慣他的夸大,實際上我覺得也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

  陳魯豫:陳先生有沒有覺得,兩岸的語言不光講起來有些讀音不同,或者對同樣的事物叫法不同,有的時候我們在寫文章,這一篇文章很容易是大陸人寫的,還是臺灣人寫的,你覺得嗎?

  陳小川:是這樣,大陸人和臺灣人在修辭上也有不同,就是臺灣很多話用引申義,我覺得這一點是很好的。臺灣很多在口頭表述和文字表述的時候有些詞專用引申義,而不是指字面本身的意思。

  陳魯豫:你能舉個例子嗎?

  陳小川:比如說“兵變”這個詞,這個詞早在中國的漢語里面講“軍人嘩變”,這叫“兵變”,但是臺灣就把它引申成由于男方去當兵而產(chǎn)生婚變,叫做“兵變”,因為當兵而引起婚姻的變故。我覺得這好像是一個引申詞,不一定太典型,象這樣和大陸的交流就完全有歧異了,說誰誰誰“兵變”了,恐怕就把那個兵抓起來了,那還得了,其實是他家里老婆變了。這樣的事應該說從文章上是可以看出來。至少在現(xiàn)在階段,我如果直接收到一篇大陸作者的文章,我會在修辭上也做一些改動之后才發(fā)表,大陸廣大的讀者還是不能接受的。但是現(xiàn)在從電視劇上來看,大陸的觀眾已經(jīng)基本上能接受臺灣的電視劇的這種語言表達方法了,就說明這種交流和溝通是越來越貼近了,彼此的這種接受是越來越寬容了,我想應該是這樣的。

  陳魯豫:像你剛才說,最開始比如說臺灣的流行歌曲到大陸很流行,包括當時的一些小說,像瓊瑤的小說很流行。我現(xiàn)在想想,可能那個時候是因為那種語言方式和我們習慣的寫作方式、講話方式不太一樣,所以在那個時候給我們很新穎的感覺,陳先生您說呢?

  陳小川:那是你上小學的時候吧。因為我從來沒有看過瓊瑤小說,我在這方面沒有發(fā)言權(quán),但是我覺得語言的發(fā)展應該重視青年人,不能夠作為權(quán)威學者,就否定青年人對于語言的一種發(fā)展。因為語言的生命力很多是取決于青年人的,比如陜西話里面還有很多唐朝時候的詞,現(xiàn)在還在講,包括語法都是用那個時候的詞。但是年輕人不講了,陜西的年輕人照樣講“wa sai,“好酷”,各地的幾乎越來越融通了,這是表現(xiàn)語言的生命力的。我的理解是在于它是語言生命力的一種體現(xiàn)。

  陳魯豫:王先生,我知道您最近又寫了一本書,叫《語言是我們的海洋》,那你在里面就提到臺灣的政治語言你是挺反感的。你在里面講了一個例子,就是李遠哲有一次開會的時候說了一個詞叫“向上提升”,你說現(xiàn)在這個詞在任何場合只要一提這個詞大家就笑,你能談談臺灣的政治語言你為什么很反感?

  王杏慶:不但是對臺灣的政治語言我有很多意見,包括這種問題最近這幾年美國人也談了很多,尤其是克林頓的“誹聞案”出來以后,克林頓總統(tǒng)用了很多種方式的辯護方法,也被美國很多媒體以及寫語言專欄的人罵得蠻厲害的。原因就是我們其他的語言是表示我們的感情,表示我們的意見等等,尤其是政治語言,一定要掌握它的精確度。可是近來搞政治的人很喜歡玩弄政治語言,就是把定義東拉西扯,語法、邏輯也東拉西扯。就是說把頭發(fā)撕開,就是沒話找話講,反而把語言的定義和語言的意思搞變掉了。在臺灣比如說李遠哲“向上提升”“向下沉淪”,在臺灣一講這個話大家就會笑,但是這個話是蠻好的,意思也蠻準確的。我們知道,人講話尤其是政治語言,政治語言它必須很嚴格的,我們不但是講話,講話的同時它也是一個行為,意思就是說,我們在講這些話的人,他除了在講這個“向上提升”這個口號的時候,其他的作為也必須表現(xiàn)出有“向上提升”的味道。我們可以說講這個話的人和你這個人所做一切的行為都很靠近?墒桥_灣有很多人很喜歡朗朗上口,“向上提升”,可是他的整個其他的地方的表現(xiàn)看不到“向上提升”的味道,所以這句話我們一直在講?墒悄阒v了以后,你整個人的作為和你的話都不融合的時候,話就變得很矛盾,或者變得很好笑。所以最近這半年來臺灣人一講到“向上提升”,大家就會笑,我想大概道理就在這里。就是說言行合一性不是那么準確。假如是這樣的話,話就變成一個空洞的另外一個存在,和我們行為沒有什么關(guān)系,這樣的話就變成一堆空話,就沒有意思了。

  陳魯豫:剛才那兩個詞“向上提升,向下沉淪”,如果是我們中學語文老師來分析的話,語法上的錯誤就是屬于重復,因為提升肯定是向上,沉淪肯定是向下,所以他會用那樣的修辭語言去解釋。我想問問陳先生,我覺得我從小寫作文的時候,那時候那么小也會有那么多的套話,你說在我們這一邊習慣用的語言里面有沒有那些很公式化很程式化的東西?

  陳小川:那很多了,我剛才聽王先生講那個,他只要從政治家的言和行的一致上講。其實我很贊成陳魯豫這個觀點,向上提升和向下沉淪,這絕對是重復,在修辭上有問題。比如說向左提升,向右提升,向下提升,都不會的,提個樣子給我看看,怎么向下提升,這確實有問題。但是套話確實這邊也很多,可能陳魯豫你讀小學的時候正好是文化革命結(jié)束沒有多久的時候,語文老師主要教你們就是套話,這種現(xiàn)象要消除可能需要一個過程。但是套話的受眾越來越反感,越來越討厭這種套話,所以它沒有生存的市場,應該說會越來越小,F(xiàn)在的孩子恐怕學套話的機會不如你過去的多了,將來如果有套話比賽的話,他們(現(xiàn)在的小孩子)占劣勢。

  陳魯豫:因為我記得王先生在一本書里面說到可以溝通的時候,語言是一種媒介,如果不能夠溝通的時候,語言可能就成為一種障礙,目前兩岸這種情況,您覺得兩岸這種語言的差別會越來越大,還是會越來越。

  王杏慶:(先插一句)關(guān)于你的套話問題,我們?nèi)祟愒谥v話的時候經(jīng)常都會一些重復的話,那個話用很嚴格的分析好象沒有什么大道理,可是作為一個修辭,作為一種音韻,作為一種效果好像也蠻好的。比如說我們常常說“十足管弦樂”,“十足”基本上是重復的,意思就是說我們在創(chuàng)造語言的時候,很多語言比如說是為了音韻效果,比如說疊音、疊句、套話,所以套話要消除,好象也不必消除。比如說有很多話雖然是重復,可是念起來蠻有一點味道,所以說有些套話為什么大家說沒有什么太大的意思,為什么一直存在,我想有另外的效果。講到兩岸未來是隨著我們用共同的語言是不是有助于溝通,我的感覺是,一開始接觸的時候,語言有很多陌生感,不習慣,可是隨著大家的交流,社會的發(fā)展,我覺得有共同之處,越來越重疊。我講過,語言在溝通的時候是一種工具,有些時候不能溝通,那是另外一個層次的。比如說有很多人一定有感覺,我們有一個俗語“情人是在誤解中結(jié)合,在了解中分開”,這個話是有意思的話,就是剛做朋友的時候容易溝通,我們一些基本的語言基本的話大家可以講得蠻清楚的,可是到了共同生活以后,我們有很多更細的東西——更總的話來說——我們?yōu)榱烁毜脑挘蛘呶覀儽磉_那種更細的東西,反而會變成誤解越來越多。我們經(jīng)常會碰到一個問題,我以為可以講清楚的,可是越講越不清楚,我們剛才講那個話,在誤解中結(jié)合,在了解中分開。這個話換個角度來說,好像有點意思,意思就是說人的語言要更進步的,可是我們經(jīng)常在表達很細膩的問題的時候,會發(fā)現(xiàn)我們的語言不夠用了,所以這時候我們被關(guān)在舊的語言的牢籠里,我們沒有更新的語言來講,我們講不出來的很多感覺。

  陳魯豫:由于時間的關(guān)系,我要請陳先生很簡短的來談一下你覺得今后兩岸的語言他的差別是會越來越大,還是越來越。

  陳小川:我想差別應該是越來越小,因為交流越來越多,有很多事情需要交流和溝通,如果雙方不理解的話,造成誤會的話,它會想出一些新的語言來表達,或者是彼此認同對方的表述方式,這樣的話溝通會越來越方便,這樣差距會越來越小的。

  陳魯豫:謝謝陳先生,謝謝王先生今天來上我們的節(jié)目,其實關(guān)于語言還有很多的話要說,可惜時間有限。在王先生有一本書里面叫做《語言是我們的居所》,在自序部分就講到對語言的思考很多時候是因為對語言的不滿,因為有很多時候我們找不到恰當?shù)恼Z言來描述我們那些很細微的感受,而語言并不可能隨時都成為一座溝通的橋梁,很多時候可能語言是一道墻,但是我真的希望我們能夠在語言當中溝通,而不是在語言當中關(guān)閉,我想這句話好像不只是講的是語言。非常感謝各位收看。再見!(轉(zhuǎn)自“鳳凰衛(wèi)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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